果然没看错,一股子韧劲儿与狠劲儿。
梨花习惯性地用手指叩了叩桌子:“说说,你的目的。”
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魂,通常来说,都有些极其坚定不移的信念,不然,撑不住。
她用粗砺的嗓音回:“我想站在高处。”
一字一字,沉甸甸的。
这个答案,他满意。梨花抬了抬手,侍卫端来一碗药,递给挺直腰杆站着的小女妖。
“喝了它。”梨花说。
她毫不犹豫端起来,一口干了。
便是自今日起,桃花公主身边多了个形影不离的侍卫,唤梅花酥,桃花公主待她极好,会将好吃好喝的分给她,会给她量体裁衣,会牵着她的手对妖都城的一众大妖小妖说:这是我的侍卫小姐姐,漂亮不?不准欺负她哟,不然打爆你们的脑袋哦!
旁人对公主殿下的小姐姐侍卫是怎么论道的,死一样的安静,走路低头,眼神吓人,还有……是只身上长鳞的牧獒犬。
是杂种妖!啧啧啧!
每每这个时候,桃花就会抡起小拳头,谁说梅花酥她就打谁,护短得不得了。
桃花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侍卫小姐姐的,她时常有各种训练,不是很经常陪她玩,不过,她还是很喜欢。
闲来无事,桃花便给凤青写信,用她那蹩脚的狗爬式,不会写的字太多了,所以‘图文并茂’。
灵鹰将信笺送去了听茸境,一封接一封,自然,一封信的内容十分短,寥寥几句话。
小姑娘嘛,哪会长篇大论出口成章,桃花公主的信,嗯……就是流水账。
第一封如下。
“青青,
我是可爱的桃花,娘亲说,要去人族给祖父祝寿,人族冬季阴寒,桃花要留在北赢,娘亲下个月带我来听茸境小住,我好兴奋!吃了两盘桂花酥!你收留我好不好?虽然我吃得有点多。”
信纸上面,全是桂花酥的糕点屑,肯定是一边写一边吃。
灵鹰两个时辰便又来了听茸境,信三个时辰便到了凤青手里,歪歪扭扭,他看得发笑,觉着有趣,酒也不煮了,要读懂那图文并茂狗爬式的信,确实需要几分耐心与专注。
隔了两个时辰,灵鹰捎来的第二封信如下。
“青青,
我哥哥给我选了一个护卫,是个可漂亮的小姐姐,她的名字叫梅花酥,我好想吃梅花酥呀,让鸣谷爷爷给我做好不好?”
鸣谷爷爷的鸣谷写错了,梅花酥的酥字也错了。
又隔了不到两个时辰,第三封。
“青青,
满满去赤练营刷马桶了,爹爹说,要刷十年,一天都不给少,没人和我斗蛐蛐了,张大蟹是手下败将,我不想跟他玩,满满还要刷十年的马桶,我好悲伤。”
马桶不会写,画了一个大大的桶,蟹字也不会写,画了只大螃蟹。
信上面,仍然有桂花酥的糕点屑。
凤青轻笑出声,夜里,多饮了几杯酒。
次日,大阳宫的灵鹰扑腾扑腾,还在往听茸境飞。
小姑娘可能起的晚,第一封快午时才送到听茸境,鸣谷跑得团团转,来回送信,鸣谷想说,就不能把要说的话都写一封里头?楚彧尊上惯女儿也不能这么惯啊,灵鹰难养,北赢统共也没多少只,跑死了不心疼?
鸣谷也不好抱怨,毕竟妖尊都没有不耐烦,正神清气爽地看信呢。
“青青,
你给满满治治好不好?他不长毛了,赤练营的哥哥姐姐肯定会嘲笑他的,桃花也没有毛,可是桃花还是很美,满满没有毛的话,有点丑的。”
桃花公主在信下面画了一只兔子,光秃秃的没有毛,还画了几片落叶子,颇有几分萧瑟悲凉之感。
可能,当时写信的时候,桃花公主心情是忧郁的。
隔了两个时辰,又来了一封,明显心情舒畅了。
“青青,
我问娘亲了,还有十三天,桃花就要去找你了,桃花好兴奋啊。”
画了好几个大笑脸,隔着信纸仿佛都能听到小姑娘得意明朗的笑声。
很快,又来了一封。
“青青,
桃花就要搬来与你小住了,你兴不兴奋?开不开心?哦,哥哥喊我了,我去吃炸虾球了,炸虾球很好吃的,哥哥做得最最棒!”
信下面画了一朵桃花,一朵梨花,相亲相爱两朵花。
六七岁的小姑娘,真是过得有滋有味啊。
妖尊他老人家似乎也看得有滋有味。
鸣谷擦了擦奔走一路流下的汗水:“妖尊,您真要让桃花公主来小住?”
凤青不抬眸,嘴角嗪笑,一手叩着那沾了桂花酥的信,懒懒散散地道:“听茸境太冷清了。”
听茸境什么时候热闹过,说的好像喜欢闹腾似的,当初是谁隐居一百年不出门的。
鸣谷可摸不透妖尊的凤凰心思,顺着他的意思问:“那妖尊觉得将小殿下安置在何处好?”
凤青凝了凝眼眸,似在思考。
鸣谷谏言:“小殿下年纪尚小,还需有人照料,妖尊觉得安置在沉雪苑如何?”
毕竟公母有别,六七岁的小女娃娃到底是母的,安置在霍狸那里也方便近身照拂,怎么说也是公主,不能怠慢了。
鸣谷正想着,听见妖尊不瘟不火清润的嗓音说了一句:“在听茸小筑旁,劈个院子出来。”
“……”
小姑娘一来就登堂入室,直接入住妖尊几百年没外人进去过的院子!
破例啊,又破例!
鸣谷已经见怪不怪了,没有惊讶多久,回了句‘是’,凑过去,一睹信容,十分好奇那位小殿下怎么有那么多话说,可看了几眼,也只看了个大概意思,那狗爬式,那错字!那随处可见的桂花酥糕点屑!
鸣谷十分汗颜:“这小殿下也太能折腾了,两个时辰一封信。”
从昨儿个到现在,有十几封了吧。
凤青突然抬眸:“那你还在这里作何?”
鸣谷懵:“……”
嘴角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笑,不凌厉,随意的口吻,凤青道:“两个时辰一封,你便不用来回跑了,在境口等着便可。”
鸣谷:“……”嗷呜!境口没结界,好冷的呀!
耸着肩,鸣谷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,刚出了听茸小筑,便遇见了从雪里走来的霍狸,规矩地喊了句:“霍狸姑姑。”
霍狸笑,走进玉石堆砌的院子里。
凤青煮酒的桌子便摆在了门口,抬头对上霍狸的眼:“怎了?”
她踩着雪,留下两排脚印,近了,道:“闲暇无事,可有兴趣同我下一局?”
凤青笑了笑:“我有事。”
言罢,便俯首,专注地读着手里的信,旁若无人。
温和,却疏离,总隔着距离。相识三百年,凤青给霍狸的印象一直都是如此,从未例外过。
她神色微变,站在雪里,许久许久,凤青都没有再说一句话,也不曾抬头,几乎鬼使神差地,她往前走,不自禁地伸长脖子,想看看那让他专注的信笺。
凤青突然开口:“霍狸。”
声音,还是该死的温润,却寡淡至极。
霍狸募地对上他的眼:“嗯?”
一双融了听茸境千丈雪山的眸子,纯净却冰冷。
他极少这样认真地喊她名字,记忆里,他似乎不怎么喊她霍狸,不怎么会主动唤她,两个字,竟让她无端紧张起来。
她有些慌乱:“怎了?”
凤青浅笑着,眸是冷的:“你越界了。”
一瞬,她如坠寒潭。
他却还是那般清风霁月,波澜不惊,温和却薄凉:“你知道,我对毛绒兽不服。”
她也知道,她修了三百年,早就褪尽了一身毛绒兽的气息……
只是,他不愿意罢了。
霍狸几乎是踉跄地后退,狼狈而慌促,她笑,尽量若无其事地镇定:“是我大意了。”
他又喊:“霍狸。”
她抬头:“嗯。”
霍狸……
凤青的嗓音太好听,像最温柔的小调,轻缓,几乎让人着迷。
凤青嗪着浅笑,问她:“你在听茸境住了多久了?”
霍狸怔愣了许久,答:“两百一十四年。”
“竟这么久了。”他笑了笑,便不再说什么,而是转头瞧了鸣谷一眼,“鸣谷,怎还杵着,不去境口守着?”催促声有些不悦。
鸣谷立马收回心思:“去去去,这便去。”
走出听茸小筑,良久,来时路都被雪覆盖了,霍狸踉跄了一下,脸色发白。
铁兰扶住她:“姑姑,您怎么了?”
她苦笑:“两百一十四年了,我学习棋艺,学习酿酒与煮茶,迎合所有他的喜好,只是,”垂眸,眼底阴郁尽是荒凉,她低低嗓音,无奈而无力,“他还是他,从未变过。”
铁兰听不懂何意,只觉得姑姑脸色难看极了,不知方才妖尊的话有何弦外之音,急急问道:“姑姑,到底怎么了?”
睫翼轻颤,有泪盈满眼角,霍狸笑着红了眼:“两百年前,他便是用这般语气说要埋了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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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