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日下午,杨定便在廨房里翻阅着账簿。
从县衙的账簿他不难看出,这叶县不愧是纵观南阳郡与颍川郡数一数二的繁华大县,虽然杨定此前并没有在其他地方担任过县令,不清楚正常一个县应该有多少税收,但账簿上所记载的,每年、每季的税收收入,依旧让他感觉颇为吃惊。
好在家有一老,他立刻问老家将道:“老爷子,你来看看这叶县每年、每季的税收。”
魏栋走到杨定身旁,弯腰皱着眉头翻了翻账簿,旋即肯定道:“少主想得没错,这叶县的税收,着实要高过一般县……少主还记得鲍同吧?他在仓亭担任县令,我曾经去看望过他,当时与他有过一番交谈,这叶县的税收,怕是能顶四、五个仓亭。……奇怪,这叶县哪来这么多税收?”
他连续翻了几页,翻着翻着,他脸上露出几许惊讶:“唔?少了……”
顺着魏栋的手指一瞧,杨定亦发现了几许奇怪之处,他来回翻阅账簿,最终证实了自己的猜测:叶县的税收数字,在大概四至五年前时飙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,然后就直线下降,截止去年,竟少了足足三成。
足足三成啊,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。
“莫非县衙有人造假,中饱私囊?”魏栋狐疑地提出了疑问。
“……”
杨定皱着眉头一言不发。
在他看来,叶县的税收在短短四五年前,从最初堪堪达到五个仓亭县税收的高度,逐步跌落到去年只剩下两个仓亭县的税收,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。
考虑到叶县有足足四年县令之职空悬,县内大小事务都交给县丞郭治与县尉高纯……
思忖了一下后,杨定正色说道:“我观那郭治,不像是贪婪之辈,与其你我胡乱猜测,还不如将他唤来问个清楚。”
“唔。”
老家将微微点了点头。
反正有他在,他也不担心那郭治敢怎么样。
见此,杨定便唤来一名官吏,吩咐道:“去请郭县丞来我处。”
“是。”那官吏应声而去。
不多时,县丞郭治便再次来到了廨房内。
大概是因为杨定拉拢人心的手段,此时郭治的态度明显要和善许多:“大人,有何吩咐?”
暗中示意老家将稍安勿躁,杨定站起身来,将郭治请到书桌旁,旋即指着桌上的账簿说道:“不瞒县丞,方才杨某观阅账簿,感觉账簿有些出入,不知郭县丞能够为我解惑?”
乍一听这话,郭治的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,但旋即,他好似想到了什么,试探道:“大人莫非是看到历年的税收大幅下降?”
“对。”杨定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郭治。
得到杨定的回覆,郭治顿时释然,叹息说道:“那就不怪大人了,当日卑职在清算时,亦……唉,此事说来话长了。”
说着,他取过桌上的一份账簿,径直翻到六七年前,旋即对杨定解释道:“大人恐怕有所不知,我叶县虽是大县,但近十年每年的税收,大致也就是如此,直到五年前……”
杨定低头看了看六七年前的税收数字,这才发现郭治说得没错,他不解地问道:“五年前?”
“唔。”
郭治点点头,解释道:“大人应该有所耳闻,鲁阳的乡侯赵璟,与毛公交情颇深,当年毛公还在世时,县衙里时常有人与毛公打趣,打趣毛公待鲁阳乡侯胜似亲子,当然,那只是一个玩笑。……五年前,鲁阳乡侯赵璟的二子赵虞来到叶县,说服毛公,随后在毛公的帮助下,联合鲁阳、叶县两地的商贾,联合创建了鲁叶共济会,集鲁阳、叶县两地商贾之力,赴宛城与王将军的军市交易,从那年起,我叶县发展加促,附近乡县必先汇聚于我叶县,然后再赴宛城,因此,我叶县的税收迅速增多……关于鲁叶共济会的事,此乃我叶县的骄傲,县里人人皆知,卑职就不多说了。”
顿了顿,郭治又说道:“后来鲁阳乡侯一家遭难,赵二公子亦身遭不测。这位二公子在世时,曾提拔魏普、吕匡二人为其副,协助他管理共济会,赵二公子过世后,魏、吕二人为了争位反目成仇,最终,魏普失败,率领近一半叶县商贾投奔汝阳,创了另一支共济会。曾经赵二公子所创的鲁叶共济会,就此一分为二。……尽管同出一支,但这两支共济会势同水火,叶县深受影响,因此税收远不如当年,更有甚者,近两年昆阳县又闹贼患,这股贼子号曰‘黑虎贼’,不伤民、不扰民,专门抢掠鲁叶共济会的商队……吕会长多次前往昆阳县交涉,昆阳县也多次组织官兵围剿黑虎贼,但始终不能根除……其中具体,卑职了解地也不是很详细,大人不妨召见吕老贾,听他当面说一说此事。”
听郭治讲述完其中曲折,杨定这才恍然大悟,一脸歉意地说道:“杨某初来乍到,诸事不明,竟误会了郭县丞,还请郭县丞莫要见怪。”
郭治摆摆手说道:“此事确实不怪大人,即便卑职突然看到那份账簿,卑职也会产生疑虑。不过请大人放心,卑职绝不敢做中饱私囊的事。”
“这个在下自然相信。”
杨定好言安抚着郭治。
待郭治离开后,杨定摇摇头说道:“还好问了问,否则……话说回来,想不到其中竟还有这等曲折。还有那赵氏二子,此子年纪不大,竟能想到联合鲁阳、叶县两地的商贾,与王将军的军市交易……”
说到这里,他眼眸中闪过几许惊讶之色,低着头若有所思。
魏栋并没有注意到杨定的神色,嗤笑着说道:“这个赵二公子,看来也是个聪明人物,可惜他挑人的眼光不怎么样,他一死,他提拔的那两个商贾便开始内斗争权……”
说到这里时,他这才注意到杨定那所有所思的神色,不解问道:“少主,怎么了?”
只见杨定一边回忆一边说道:“我忽然想起,五年前的九、十月,太师曾收到王尚德的书信,王将军在书信中希望太师在朝中帮他说项,免得朝廷追究他擅设军市一事……以王尚德的性格,这种事他肯定是先斩后奏,换而言之在太师收到书信的那会儿,王尚德就已经在宛城开设了军市,但应该时日不多……既然时日不多,那赵氏二子,又怎么知道宛城开设了军市呢?莫非此子与王将军相识?”
魏栋闻言笑道:“少主值得为一个死人费神么?这点小事,若少主想要知道,写信问一问王尚德便是。”
“也是。”
杨定闻言笑了笑。
虽然对那位赵二公子有些兴趣,但既然对方已不在人世,那自然没必要再多费精力。
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,还不如想办法将身在汝阳的,以魏普为首的叶县商贾再请回来,然后想办法说服吕匡,使两支鲁叶共济会能消除成见。
还有那黑虎贼……
次日,杨定便派人请来了鲁叶共济会的会长吕匡。
当得知杨定便是朝廷派来接任的县令时,吕匡虽然有感于杨定的年轻,却也是表现地恭恭敬敬。
当时杨定对吕匡说道:“昨日,我翻看了叶县历年的账簿,事后听郭县丞解释,这才得知叶县这几年税收大减,主要就是因为贵商会的分裂,以及黑虎贼一事……”
此时,吕匡也已得知他从宛城请去昆阳县剿贼的南阳军,已被颍川郡里派人驱逐,为此他对颍川郡里大为不满:你颍川郡自己不剿贼也就算了,我从宛城请来剿贼的军队,你们居然还把他们赶走了?
但不满归不满,吕匡对此也无可奈何,他总不能跑到颍川郡去闹吧?
他又不傻!
无奈之下,他事后只好又跑到宛城,希望再次求见王尚德将军。
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,那位喜怒无常的王将军,上次还派兵帮助他围剿黑虎贼,但这次干脆连见都不见他。
于是吕匡找到军市主簿孔俭,这才得知这位王将军正在筹备抗击荆楚叛军一事。
荆楚叛军的威胁,当然不是小小一支黑虎贼可比的,吕匡自然也不敢再拿一伙山贼来打搅那位王将军,只能先回叶县观望一阵。
没想到就在这时候,却居然有县衙的人来传见他,而传见他的人不是别人,恰恰就是新任的县令,杨定、杨县令。
这让吕匡再次心生了希望,当即就向杨定讲述了黑虎贼的种种恶行,包括黑虎贼披着‘兄弟会’的外衣,在昆阳县发展势力。
不得不说,就算是杨定,也被吕匡所讲述的那些给惊到了,毕竟按照吕匡的说法,那昆阳县岂非有一半已落入黑虎贼的掌控?
杨定简直有些难以置信。
在颍川郡与南阳郡的交接处,在王尚德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,一伙山贼占山为王不算,甚至还将势力伸到了县城?
心惊之余,他沉声询问吕匡道:“可知这股黑虎贼的首领是何许人?”
吕匡摇摇头说道:“不知其底细,只知道他叫……周虎。”
『周虎?』
杨定暗自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。
旋即,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。
倘若他能铲除这股为祸叶县已久的山贼,这或许能有助于他尽快收拢人心,取得县衙乃至整个叶县百姓的信赖?
唔,值得一试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