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手腕动了动,摸到了刚才被丢下的佩剑,横过来在手掌上抹了一下,强行叫自己清醒过来,怀着莫大的畏惧重新挪到应承安身边,俯身审视片刻他的伤口,张口想要唤屠毅叫御医来。
然而“屠”字刚一出口便被生生吞下,宿抚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复,他强撑着佩剑站起来,剑尖刺入地板缝隙,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尖锐声音。
“承安,”他低声叹息,“承安是爱天下苍生,还是爱权势功名?”
应承安眼前昏沉,宿抚的面孔和从窗外投来的日色融为一体,像缥缈的风一般闪烁,是他暗淡视线中唯一亮色,却也叫他看不真切,只有那一双眼眸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视野。
应承安的眼睫被汗水打湿,他眨了一下眼,方勉强看清那双眼眸中含了什么样的情愫。
不自知的爱与竭力克制的痛,扭曲的欢喜与隐藏的欲望。
前者给应承安,后者给被他执掌的这片大好河山。
应承安又叹了口气。
他现在胸口痛得厉害,不敢用太大的力气,即使如此,呼吸时仍觉得心肺隐隐作痛。
应承安知道这些不是错觉,是他被宿抚的质问与浅浅刺入心口的这一剑引出的痼疾。
他失色的,又被血染湿的唇瓣开合了一下,疲惫道:“我爱重百姓,但我恨你……宿抚,你非要这般叫我为难吗?”
宿抚拄着剑站在应承安身侧,与他无声地对峙了片刻,应承安眼眸中的光芒涣散开,眼睫颤抖数下,缓缓闭了眼,精疲力尽地半晕过去。
宿抚仍然站立未动。
应承安掌心的伤口已经止了血,但心口那一道剑上虽然侥幸未伤到脏器,但刺入皮肉太深,难以自行止血,此时仍在汩汩流出,宿抚站得并不远,此时已经蔓延到了他脚下。
他魂不守舍地低头往下忘了一眼,先前被收回去的呼唤登时冲破新皇给自己设下的重重枷锁脱口而出。
“屠毅!”宿抚声嘶力竭地呼喝道,“……御医,传御医!”
太医院的官署就在兴都宫中,十二科都有好手坐诊,防的就是宫中贵人突然生疾,因此屠毅遣人去请御医时手中虽然没有凋令,但谨慎起见,院判还是按照他的要求点了两人,随禁卫一同赶往书房。
三人刚行抵书房,禁卫还没来得及向屠毅复命,便听见书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暴喝。
那两名御医手中还拎着巨大的药箱,一路疾步行走气喘吁吁,骤然听到宿抚声音,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,药箱脱手砸到了地上,听得里面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。
屠毅弯腰替御医捡起药箱,向禁卫们打了个手势,示意守备恢复原状,转身在门上叩了三下,不等宿抚应声便推开书房门,一拽还在呆立中的御医衣袖,把两人拖进了房门。
宿抚身上透着一股失魂落魄,见御医被屠毅拽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,只低着头凝视应承安。
屠毅一推门便感觉屋内血味更重,再入内两步,看见宿抚的佩剑出鞘,剑上带血,应承安仰面倒在地上,血迹在摊开的手掌边聚了一滩,大概是昏死了过去,门轴吱呀声响和脚步声都没叫他挪动一下。
实在是痛得厉害,又失了神智,原本舒展开的眉头早已蹙了起来。
好在禁卫请来的那两名御医虽然有些胆小,医术和医德都属上流,见了人倒地,不问因由身份,先上前查看救治,发觉宿抚站的位置有碍探查,还头也不抬地推了他一把。
应承安并未完全昏迷过去,他感到有人剪开他的衣襟,用温水打湿凝在伤口上的血痂,轻手轻脚地揭开衣物,将伤处暴露出来,随后是纷乱的翻找声和点燃蜡烛的声音,他眼眸转动,试图重新睁开眼。
这点细节被其中一个御医发觉,他伸手药箱中一抹,捏出一把银针,眯着眼刺入应承安穴道,卸下他的力道。
应承安突然生出难以阻挡的困倦,他停下挣扎,重新陷入了半晕半醒中。
御医费了一番功夫才清理了伤口,止住出血,又撒了药粉,将伤口包扎起来,才有余力去处理应承安手上的伤口。
屠毅倒是注意到了宿抚手上也有血迹,但他看了看皇帝的神情,理智地没有出声。
止血与敷药也都极痛,不比被利刃刺入时轻松,应承安被生生疼醒,无趣地嗤笑了一声,对宿抚道:“你到底杀还是不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