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承安这几日大多歇在宿抚的寝宫中。
新君登基以来忙于国事,既未填纳后宫,也无心临幸宫女,而宫人前途未卜,各怀心思,其中思君者尤多。
宿抚毕竟戎马出身,多有慷慨之气,英武而不失俊美,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,怎能不为他牵动一腔凡心?
然而新君无意于温柔乡,早起梳弄的精致妆容,揽镜设计的婀娜身姿与耗费心思的体贴小意都抛给空处,自恃容貌和自恃心机的都铩羽而归,各个都恨得咬牙切齿,不相信他真能清心寡欲至此。
这样的闺阁春思之心一生就如野火燎原,必要寻一处宣泄,有心思细腻和心怀旧恩的闭口不言,也有张狂无知的喋喋不休:
哪里管应承安曾是旧主,服侍宿抚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,张口就是无稽闲话,将他比作不识廉耻,卖身求活的妓子一流,既恨他霸占宿抚心神,又妒他独享君恩。
应承安起居坐卧都有禁卫持刀护卫在侧,宿抚忌惮他拨弄人心、无事生非的能力,不止禁议论,也禁宫人在他面前交谈,因此虽然流言纷扰,却迟迟没有传到两人耳中。
而他宿抚耽于朝政,甚少踏足后宫,更是难以听闻此等荒谬传言。
等到宿抚去寻应承安时无意听见,后宫中的流言蜚语已经愈演愈烈,几乎不堪入耳。
宿抚后宫无主,应承安虽暂居他的寝宫,却是个身不由己的囚徒,前几日提拔上来的女官又因补骨脂一事被越梅臣提到偏殿中讯问,有人主事,但无人有权整顿风气。
他听闻这无知之言自然勃然大怒,但若想处置分明,只得亲力亲为,然而他近来疲惫,无暇分心,只得权且敷衍着——
宿抚既不忍叫应承安为传言困扰,又颇心虚地知道这流言是因他而起,是他过错,前事他无能弥补,为止议论,震慑闲言,便快刀斩乱麻地处死了十余名四处搬弄是非的宫人。
一时人人自危,闲言碎语销声匿迹。
而他后知后觉地将应承安从寝宫中搬出,在书房左近的空置偏殿中重又布置了一处卧房,仍用禁卫把守,只是往来的宫人都换成了帝王心腹。
应承安传不出消息,流言也传不到他耳中,这才微微松懈,以为逃过一劫。
但他自知这是掩耳盗铃的举动,除非他杀尽天下知情人,否则应承安终其一生都将背负着寡廉耻,服侍仇雠的声名。
应承安却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这些言辞。
他像是不知道自己已在怨妇的口舌中沦为下贱坯子,举止自若,面对宿抚时也并无避嫌之举,反倒是宿抚见他这副模样,有些心虚气短。
他不敢说自己昨日勉强从幻象中挣扎出来,做下将国事托付给应承安的决定时没有受到这些传言的影响。
想要消弭议论,还应承安声名,还有什么比让他重握大权,一言九鼎更快?
因此宿抚心中有了顾忌,自然不肯让应承安再卧在他的床上,只思索了一下便拒绝了他,吩咐禁卫说:“送承安回去休息。”
应承安原本坐在床边,闻言便起身转过头来,若有所思地看了宿抚一眼。
他并未想到宿抚是在担忧自己的名声,只以为他忌惮自己,一旦能清醒,就不叫他碰到分毫权柄。
这算是情理之中的是,应承安也不以为意,他向宿抚略一颔首,转身欲走,宿抚却突然想起一事,叫住他补充道:“近日天寒,承安体弱,膳时莫挑剔滋味,多用些汤水。”
新君精神不好,面色也微白,看起来病恹恹的,但说这番话时神色却认真。
应承安承了他的情,含笑道:“多谢关怀,不过子和大可不必如此。我窃子和权柄不过两三个时辰,应付朝臣疑虑尚且左支右绌,做不出什么手脚。”
他毫无留恋地离开书房,宿抚闭目养神片刻,头痛稍微止息,勉强下得床,还没坐到书桌后,脑中就混沌一片,脑中像有一块顽石在颅骨中左右滚动,撞得晕眩不已。
他艰难地摸索着坐到桌边,手指碰到了应承安留下的茶盏,他还没来得及喝,茶水已经凉透了。
宿抚倒了些许在手掌上,拍了拍脸颊,被冰得精神一震,低头看向桌上摊开的奏折。
他叫住应承安询问会试金榜的时候应承安正在批阅这本奏折,朱笔撂在一旁,批示还没写完,最后一个“以”字只有半截。
这是本没有票拟的折子,无外乎弹劾或任免朝臣,宿抚在病中,国事托付给应承安,内阁自然不会将任免官员的折子送到他面前,想来只是弹劾。
宿抚随手把奏本翻回前页,想补上应承安未写完的几句话,待看清前页上的姓名,竟是一顿。
御史大夫杨丰弹劾禁军统领殷桓和太平卫主将周斌私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