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夫人说过的话,以及她亲眼所见皇后对杨奕的思念,全部都在她脑海里滚动起来。
不管是她听过的还是所见过的,没有任何地方指向皇后参与此事,并且还同意皇帝的做法,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说?
“看来燕王知道的东西不少。”
耳畔传来了裴瞻的气声。
看了他们想到了一块儿。
一个体弱多病,从不参与任何事情的皇子,竟然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早的知道了杨奕的存在,这一点足够骇住所有人了。
不管皇后到底有没有参与抛弃自己的亲骨肉,也不管她这么多年,苦苦寻找杨奕到底是什么心态,总归她心中的痛苦和思念总有几分是真的。
那么燕王是怎么做到可以一面看着皇后苦苦寻找杨奕,一面又安然的在私下与杨奕保持着联系的呢?
望着那边厢亲密交谈的兄弟俩,她按捺住心底的思绪,重新抓住树干倾听起来。
“她还好吗?”
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,杨奕又缓慢的问道,他的问话带着一半犹疑,似乎问出这个问题,下了极大的决心。
“谁?母后吗?”燕王看着他,“不怎么好。可是这或许也是报应吧,如果当初她不这样对你,如今又何必承受这些呢?”
杨奕默语。
良久之后他说道:“天色不早,夜风寒凉,你早些回去吧。以后,就好好的帮着他们打理江山,爱护百姓,也不要想着再来见我了。”
“我不!”燕王道,“你我手足同胞,我岂能不见你。”
一时间的急促,使得他又咳嗽起来。
杨奕凝眉:“快回去吧,眼看着入秋了,再不当心些,只怕又要把旧疾勾出来了。”
说完他击了击掌,将贺昭和先前那执灯笼的太监都唤了过来:“好生送殿下回房。”
说完他便抬脚往山下走。
“哥哥!”燕王在后头喊:“你既然还不会离京,那你至少告诉我你住在哪里,我这个样子,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与你见几次面,你就成全我,可好?”
杨奕停下步伐,咬牙握了握腰中的剑柄,然后解下了剑柄上的剑穗,隔空抛了给他:“见面与否,就看缘分吧。你我兄弟一场,这个留给你做个念想。”
说完他单脚点地,便如同鹞鹰一般的掠向了山下。
燕王追上前两步喊他,确实再也看不到他的人影了。
他停步看着手上的穗子,攥紧在手心,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焚烧过纸钱的土堆。
远处的树上,傅真与裴瞻对视了一眼,而后不约而同的向后腾跃,离开了树林。
……
贺昭已经奉命去送燕王了。
杨奕独步出寺,沿着胡同一步步朝前走着。
临近中秋的月光明晃晃的,照得被磨得光滑无比的青石地面十分敞亮。
这个时候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人,两畔的民居也早就已经熄灯了。
只有间中几个大户人家门前的灯笼,将路过的他的影子拉长又压缩,压缩又拉长,孑然而立的高大的身影,因此拥有了万分孤寂。
胡同外的大街上,倒还有几件未曾打烊的铺子。
第一间映入眼帘的,是间酒坊,店家老远就开始了热情的招呼:“这位爷,本店新出的烈酒,可要入店尝尝?”
杨奕停步站了站,目光落在他身后空荡荡的店堂里正带着孩子玩竹蜻蜓的妇人身上。
那孩童五六岁而已,还在跟母亲耍赖皮。夫人亲昵的捏捏他的鼻子,笑着说了声“小淘气鬼”,然后顺手拿了个芝麻饼给他。
杨奕痴痴地望了一会儿,继续抬步向前。
傅真和裴瞻不远不近地跟随在他身后。
直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,他们藏身到暗角里,看到贺昭箭步追上了杨奕,这才停止了跟踪。
主仆俩步伐一致地朝着万宾楼方向而去,先前那浓重的孤寂之感似乎又已经不存在了。
没有揽到最后一个客人,酒坊的店家打了个哈欠,也收拾器具打了烊。
长长的街头很快就只剩下傅真他们俩留下来了。
傅真深深呼出一口气,肩膀沉了下来:“从他们刚才的话听起来,兄弟俩应该见过不少次面了。
“过去这几年里,大皇子应该进京过多次,也来祭拜过胡同里那父子俩好几次,也就是说,燕王对于白玉胡同的案子早就有数了,可是他谁都没告诉!”
这个病怏怏的少年皇子,他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城府!如果不是今夜里让他们偶然撞见,谁又能猜得到呢?
裴瞻也咬牙叹了口气,双手插起了腰:“看了宫里头这桩矛盾,还得认真花心思弄清楚了。”
傅真转身看向他:“我记得你上次从宫里回来后说过,燕王正好也是在七年前出过一次意外?”
想到这里裴瞻目光闪动:“没错,是七年前的七夕夜,据说他是跟随宫人上街,突然被吓着了,后来本来经过多年调养的身子,病情就加重了。”
燕王作为皇子,是有出入宫禁自由的,尤其在他病情还算稳定的情况下。
“居然会那么巧,同样是在七年前!”傅真环起了双臂,“根据废太子他们当时交代的情况来看,那一年的七夕,荣王他们已经奉东宫的旨意暗中追查皇长子有一段时间了。
“也不知道燕王在遭遇意外的时候,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情?”
裴瞻深吸气:“别的东西或许不好查,但七年前燕王受惊之事,这个查起来或许不会太难。
“看来我又得上禁卫署去走一趟了。”
傅真凝眉点头,遥望着杨奕他们离去的方向:“我今日已经画了画像,也可以再去一趟坤宁宫了。
“这个谜团,我还非解开不可!”
不管燕王多么笃定地说出来当年的事情皇后有份参与,傅真也坚信自己所看到的皇后对杨奕的思念不会作假。
既然几十年来都如此真挚地思念,那当初又何必从自己身上割肉呢?
这一点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。